第一章
夕阳的光彩,带来一天最辉煌灿烂的一刻,像少女娇羞的红晕,像妇人风情万种的眼波。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你若不捕捉,它就消逝在四合的暮色中。它就像飘忽的爱情,就像飘忽的幸福,当它来到你面前,你不及时抓住,它就随风而逝…
大半天的骤雨在黄昏之前突然停止,隐在云层中的太阳终于带着笑脸缓缓向西坠去,经过雨水冲洗的阳光分外清新,透明的晴朗和晚霞互映生辉,在暮色之前,带给人们一种说不出的希望和喜悦。
刘心馨从公路局车上跳下来,她呆怔于天空中奇幻的美丽,她从来没想象过黄雪中的雨过天晴是这样动人,动人得使她忘了走路,忘了回家。
这几是天母,比较特别的一个住宅区。以前百分之九十以上住着美军军眷,街上的行人、屋前玩耍的孩童、采采往往的汽车全属于美国人,使人有个错觉,此地是美国的某一个小镇吗?渐渐地,屋子愈建愈多,中国人也渐多起来了,在城市住边的人,也想来换换小镇风味,于是,天母变成华洋杂处之地,也失去了那份单纯。
原本天母的房子都不建围墙,相连着的屋子,也有相连着的屋前草地花圃,从你的窗口伸出头来可以叫到我家采,有种特殊的亲切友好气氛后采…不知道是否环境杂了,人多了,治安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于是有些人开始筑了围墙。一有开始就有人跟随,干是,各式各样的围墙就次第出现,不但破坏了亲切友好气氛,也破坏了统一和谐的外观。天母,也就像台北币其他许多地区了。
只有那街尾的几幢房子仍保持着原有风貌,相邻的屋子,相连的草地,没有围墙,静谧和谐中,还有…似乎守望相助的味道,中间第二幢就是刘心馨的家。
心馨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短而有些天生自然波
的头发整齐地用发卡夹住,一袭令人羡慕的北一女绿色校服,黑裙白鞋,青春光芒在微摆的裙边晃动。她有张漂亮却孩子气重的脸,黑黑的圆眼睛很无
也显得顽皮。高中三年级,就待考大学,她却没有准大学生的成
风韵,也许因为家庭环境单纯吧!她只有母亲和一个比她只大一岁、在台中念东海大学一年级的姐姐心宁,她看来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抱着书包,仰望天际,她无法把视线从那奇异的美丽中收回来,何况,那动人的图画渐渐淡了,更淡了,暮色已从四面八方涌过采…她向前走一步,一脚踏到一个小水滩,泥水沾
了她的鞋袜,她惊叫一声,一只温热的大手掌突然落到她肩头。
“干什么?小星星。”好开朗的男孩子声音,听到声音几乎就能联想到主人漂亮、出色的笑容。
“秦康,你想吓我?”心馨转身,对着那高大的男孩直皱鼻子“你知道你这一掌有多少磅?”
“一掌有多少磅?”秦康笑了。果然漂亮出色、高大英伟,几分不羁中还有一丝…书卷气的真诚。“掌以磅计,数学
昏你的头吗?”
“这么早下班?”心馨展颜一笑,不再计较“一掌多少磅”了,他们并肩往前走。“没有约会?”
“要赶一张图表。”秦康扬一扬手中的纸卷“不过,还是可以教你数学。”
再扬一扬手,他径自走进毗连着没有围墙的第一幢屋子。心馨再走几步,走进第二家。
心馨的家是很现代化的家庭,布置得十分舒适、漂亮,虽然这屋子缺少男主人,在经济上,她们是富裕的。心馨的母亲吴浣思是个十分出色的钢琴家,她所主持的一间钢琴学校极负盛名,虽然她挑选学生十分严格,但排着队等待受教的学生永远是那么多,对浣思所定的昂贵学费也在所不计。当然,这是她们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另一方面,浣思离了婚的医生丈夫刘哲凡每月也付给她们足够温
的赡养费。
心馨知道母亲不会那么早回家,她换好衣服,到冰箱里拿一瓶鲜
,坐在沙发上慢慢饮着,她也听见那个厂东籍的女佣四姐在厨房砰砰碰碰地
晚餐了。
对十八岁的心馨采说,生活是平静无波的,她每天上学、放学、做功课、看书,心中最大的目标是三个月之后的大学联考。她希望考上一所好学校,更希望学校是在台北,家中只有三个人,心宁已到自中,她若再离开,岂不只剩下母亲?那岂不太寂寞?她是这样想的。
想到考好学校,她马上从一边的书包里拿出课本,考大学如同拼命,她不能懈怠,就算读得头昏脑
,近视眼八百度,若考上台大,也是值得,是不是?八百度的近视眼虽难看得吓人,台大…嘿!也够神气了。
电话铃响起来,她顺手拿起来听。
“浣思回来了吗?我是正伦。”很有风度的男人声。
“麦叔叔,”心馨叫。是母亲的…男朋友吧!母亲才四十岁,看来年轻得好像她的姐姐,又离了婚五年,理当有男朋友,只是…她心中仍是觉得怪怪的。“妈妈还没回来,大概要过一阵。”
“没有事,心馨吧?”麦正伦说“我八点半采,告诉浣思一声,好吗?”
“好!晚上见。”心馨挂上电话。
麦正伦是相当出色的小提琴家,又在一所大学任教,四十五岁,风度好,佯子潇洒,许多人都认为和浣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十分好,只是…心馨对正伦莫名其妙的敌意永远消除不了,心馨想,他不是爸爸,有什么资格和妈妈在一起?然而爸爸…
想起父亲,心馨看书的心神再也集中不起采,父亲是医生,有医生的严肃、冷静和理智,他是很好的医生,却不是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他很重视事业,却忽略家庭。也不知道当初父亲和母亲怎么结婚的,他们个性完全不同,爱好、兴趣又绝对相反,医生和钢琴家怎么合得来?他们没有争吵,很平静就协议离婚了,现在母亲有了新男朋友,父亲…会有新女朋友吗?
心馨更烦躁了,她莫名其妙得不能忍受父亲有女朋友的事,父亲该属于事业,或是属于母亲,父亲…怎能另有女朋友?
心馨扔开书本,控制不了的烦躁使她奔出屋子,在屋前草地一转,她奔向秦康的家。
秦家和她家颇为相似,她们有两姐妹,秦家有两兄弟,秦康是建筑师,秦恺还在念大学三年级,念的是农化,兄弟俩外形相像,个性却截然不同。秦家和她们惟一的分别是:秦康的父母很恩爱,是个完整的家庭。
“秦康!”心馨不必敲门、不必通报地直走进秦家,她来惯了,何况两家人十分友好。“秦康!”
沙发上的男孩子抬起头,深而难懂的眼光,沉默但友善的神情,淡得不易觉察的笑容有些生涩,是秦恺。
“哥哥在房里。”他说。声音平板而不带丝毫变化。
“我去找他。”心馨对秦恺笑一笑,大步走进秦康卧室。她和秦恺也熟悉,却合不来。
秦恺几平和所有人都合不来,他是孤僻的。
“你来了!”秦康坐在他那高高斜斜的工作台上,正微笑地望着进采的心馨。“什么事?想我?”
二十六岁的他惯于和心馨开玩笑,他一直当她是小女孩,比妹妹还小的小女孩。
“我有一个疑问,”心馨在
前的圆垫上坐下来,皱着眉,皱着鼻子,整张漂亮又可爱的脸皱成小炳巴狗似的。“你说我爸爸会不会有女朋友?”
“刘哲风医生?”秦康好意外,他绝没想到心馨会这么问。“你希望他有女朋友?”
“他若有女朋友,我就…气死!”心馨稚气地说。
“这也说不定哦!”秦康故意逗她“他英俊。又富有,又有事业,又有名气,刘哲凡大医生,有女孩子追他并不出奇啊!”“你是说…有女人会追他?”心馨的小脸儿变黑了。
“我是说…”秦康知道玩笑不能开得不过分,心馨是个死心眼的固执女孩子。“他不会主动找女朋友,他是十足事业型男人。”
“真话?”心馨马上开朗了“不骗我?”
“什么时候骗过你?”秦康伸手摸摸地的头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麦正伦来电话说八点半来。”心馨嘟一嘟嘴。
“麦正伦,你怎能亘呼名字?”秦康夸张地说“他就快是你的继父了。”
“我才不要什么继父!”心馨不高兴地扔开了把计算尺。“我不听你胡说!”
“不听就找秦恺去,叫他讲些化学公式给你听。”秦康开玩笑“你们俩倒是两小无猜的一对。”
“对什么?”心馨跳起来要打他“只有你才是风
鬼!”
他一把接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拉到面前。
“我不风
你嫁给我?”他笑着。那是十足恶作剧的笑容,他知道小女孩都不喜欢听嫁不嫁的。
“你不知羞!”她挣扎着
出他的掌握,小脸儿涨得通红。“你这么老,谁嫁给你!”
“老!”他不以为意地笑着,只有小女孩才会觉得二十六岁“老”事实上,这正是黄金年华呢!“好吧!秦恺不老,二十一,正配你…”“死秦康!”她不依地顿顿脚,转身奔出卧室,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秦康得意的笑声。
奔出客厅,看见秦恺正冷冷地望着她,想着秦康说她正配秦恺的话,脸儿更红,一言不发冲出大门,奔着回家。
秦康真可恶,专门捉弄人,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报复,要他在女朋友面前出洋相!她想。
罢在家中坐定,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声,她奔到窗口,看见母亲浣思停好她浅香槟
的BMW汽车,正大步走进来。
“妈…”心馨在浣思面前更像个孩子。
“什么事?你看来好奋兴,数学及格了?”浣思微笑。
四十岁的浣思风度好,修养好,不能说是什么绝
美人,却也相当漂亮,尤其那股成
的风韵,十分动人,她看来顶多三十岁,就像心馨的姐姐。
“数学还是不及格,”秦康稚气地笑“麦叔叔说八点半来。”
“是吗?”浣思朝卧室走。她依然保持着苗条身材,又十分讲究衣著,看背影,她就更年轻了。“心宁呢,有没有来信?”
“没有。”心馨追着浣思进去“你猜姐姐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所以她设有时间写信?”
“也许吧!”浣思不是个严厉的母亲。“下次去信问问她,叫她放假带回来看看。”
“多妙!”心馨又皱鼻子又在笑“以前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秦康呢!”
浣思一面换衣眼一面和心馨聊天,母女俩很亲热,也坦白得无话不谈。
“秦康!他怎么会喜欢你们小女孩,他的女朋友论打计,单是空中小姐就有几个。”浣思笑。和女儿讲话,她是不顾忌什么的。
“空中小姐有什么稀奇!”心馨很自然地噘嘴“请我做也不做!”
“那么大的口气?”浣思换好便装,挽着心馨出去。“空中小姐有什么不好?””我不喜欢。”心馨还是摇头。
“因为她们是秦康的女朋友吗?”浣思开玩笑。
“胡扯,妈妈你…”心馨不依地,脸红了。
“好了,去看看四姐的晚餐预备好没有,吃完饭我要出去。”浣思推着女儿。
“出去,和麦…叔叔?”心馨背着浣思皱眉。
“一个晋乐会,”浣思不置可否“十点半可以回来。”
心馨沉默了两秒钟,大步走进饭厅。
她的日子永远是这么平淡的,除了平淡,她还寂寞。她身边虽有亲人、朋友、同学,然而,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私生活,不是她能参加的,她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有时,连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
心宁离开家,寄宿外地的学校可会好一点?或者…她也该离开家住到远远的学校去?
四姐正忙着把饭菜搬去饭厅,心馨想去帮忙,一眼看见厨房外的人影,秦恺,他站在他家后院做什么,他也是个寂寞的人,只是…他们之间无法沟通,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者…个性相差太大吧!
心馨捧起一盘好香的咖哩
,窗外不远处的秦恺转过头采,在暮色中,他的阴冷变得奇异的吸引人,心馨本来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却莫名其妙得放下咖哩
,推开后门朝他走去。
“你在做什么!秦恺。”她问。他们虽然也是邻居,他还是秦康的弟弟,她和他却显得生疏和客气。
“不做什么!”他眼光停在她脸上,阴沉却善良。他的声音是硬硬的,不带任何感情。
“你知道吗?”心馨望着他,很真纯地说“你很适合在这个光线底下,你看起来很有性格。”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性格。”他动也不动。
“我说的不是普通性格,”地抓抓头发,解释困难“譬如风格,还有,反正应该是特别的。”
“我很特别?”他反问。他总是不多说话的,今天有点例外。
“你自己不知道吗?”心馨笑了,”你跟很多人都不同,使人…高不可攀。”
“我想…你错了!”他似乎有点尴尬。和奏康同样的一张漂亮脸孔,神情、气质相差何其大?“我很普通,也很平凡,一点也不高。”
“我的感觉是这样,”心馨坦白地说“我觉得你随时都可能骂我一顿,把我赶走。”
“真是这样?”秦恺笑了,笑得十分漂亮。“那我岂不是很可怕?”
“不过我也不怕你,”心馨咬着
,歪着头“谁对我凶,我也以凶还他。”
“很…有趣!”他说。眨眨眼,他缓缓移开视线。
“有趣?三个月之后说不定我跟你是同学了。”她不服气“就怕数学考不及格。”
“哥哥…不是在教你?”他又看她一眼,有点生涩。
“秦康啊!”心馨不
地擦擦鼻子“他总有约会,要不然就要赶画什么工程图,说是要教我,从来没教过。”
“这样…”秦恺把双手放进浅蓝色牛仔
口袋里,考虑又犹豫了好一阵“如果你愿意,我…也能教你。”
“你?”心馨意外得睁大眼睛,苹果般的脸上
是不能置信。“真的?你肯教我?”
“是…”秦恺似乎努力在抑止那份紧张和奋兴,他奋兴吗?“我的数学一直不错。”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空教我?”心馨忘形地捉住他的手臂,不停地摇晃。“今晚可以吗?”
“可以!”他的手一阵控制不住的轻颤,她已放开他。“你随时可以来。”
“太
了!”心馨高兴得跳起来。“有人教我数学,我就有把握考上台大,我只是数学不行。”
他沉默着,脸上的阴沉渐渐退去。
“先谢谢你,我一定请你看电影。”她又说“你每天晚上都可以教我吗?我的数学需要‘恶补’。”
“可以!”他的话永远简洁有力。
“你自己不做功课?”她关心地问。大三的功课不至于轻松得每晚有时间吧?
“我会安排自己。”他说。
“哎…我吃完饭就来。”她行一个军礼“先说好,我对数学是很笨的,你要有耐心啊!”他牵扯一下嘴角,终于没笑出采。她是那般真纯稚气,怎是一个就要上大学的人呢?
“我不会骂人的。”他说。
心馨拍拍
口,放心地透一口气转身奔回家。
“等会儿我就来,你等我!”她进去了。
秦恺又在
的草地上站了一阵,直到暮色更深浓,他才慢慢走回屋子。
他和秦康的确十分相像,只是他比较瘦,也略矮一些,他大概有五尺十寸,秦康大概有六尺。两兄弟的差别并不在高矮,秦康是光亮的,引人注目的,他能在许多人中间一眼被人看到,他的亲切笑容和那带着真诚的不羁,很是与众不同。秦恺却是光华内蕴的、含蓄的、沉默的。在人群中,他很可能被忽略,他也不喜欢表现自己,然而,他的善良与智慧,却全在眼底深处。
秦恺的沉默与孤独也许是与生俱来。在家中,他们兄弟俩受着父母相同的爱护和关怀,父母绝对不偏心,而且十分注意他们的成长与发展,父母也曾经为他的孤独担心过,但一一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孤独是天生的,他们也就听其自然。
喜欢孤独、安静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吗?
晚餐之后,他回到属于他的卧室。他有丝说不出的紧张,心馨要来吗?心馨几乎每天都来他们家,从来都不是找他的,心馨永远是秦康卧室的小客人,今夜第一次为他而来…也是他的第一个客人,他为这个而紧张吧?
大门砰砰碰碰地响,这是心馨的习惯,她来了…秦恺想站起来,忍住了,他只默默坐在写字台前等着。心馨来为请他教数学。她自然会进采,他不需要这么…哎!这么殷勤,这根本是最普通的事。
过了一阵,心馨并没有过来,卧至门开着,心馨该知道他一向在卧至里做功课的。他听见隔壁秦康房里传来的愉快笑声。
“你的图表还没画好啊!”心馨娇
地问。
“就快了!”秦康在伸懒
。“你来陪我吗?”
“找你的空中小姐陪,我来学数学的。”心馨说。
“谁答应教你数学了?”秦康夸张地说,分明故意逗她。“我眼睛就快闭上了。”
“臭美”心馨一转身就走出采“秦恺教我。”
“哦!约会呢!”秦康在隔壁怪叫。
心馨抱着书本,甜甜地笑着走进秦恺卧室,她又换了衣服,红色半截牛仔
只到膝头,上身是前
印着花生卡通漫画主角查理布朗的白T恤,天然微鬈的短友没用夹子,有些
地披着,脖子上有清香的
身粉,她一定刚洗过澡。手里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水晶梨。
“我来了!”她不客气地坐在秦恺
沿上。
秦恺心中有丝莫名其妙的酸,心馨来找他,却先去了哥哥那儿…这丝酸意也只放在心中。
“我先看看你的书,你吃完梨再开始教。”他说。看她一眼,马上就垂下头去。
心馨把书本递过去,秦恺接过来,却发现书本下藏着一个大水晶梨。
“给你的。”心馨稚气地
低了声音“只剩这一个了,别给秦康看到。”
秦恺心中
过一抹温暖,掩盖了刚才那丝酸意,心馨…真是可爱的。
“谢谢!”他微微一笑,把水晶梨放在书桌的一角。水晶梨不值什么钱,令人欣喜的是那份心意。
心馨三口就吃完了她的梨,扔了梨核,在牛仔
上抹抹手,坐到书桌的另一处。
“我想从头开始,三个月来不来得及?”她是认真的。北一女的学生对考大学都很重视和紧张。
“看你用功的程度。”他翻着书。不知道为什么,心馨坐在对面,他就那么不自在。
“我一定用功,发誓!”心馨一本正经地举起右手。“我想考台大园艺系和你同学。”
“园艺?”他有点意外。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念外文,比较有机会去洋机关或航空公司赚高薪。
“植物系也行!”她睁圆了眼睛点头“妈妈答应给我辟个大花园,专门种各种奇怪、稀有的花草。”
他看她一眼,赞许的话放在心中。
“开始吧!你只有三个月。”他只这么说。
心馨很紧张地拿起纸笔,开始记录秦恺所讲的一切。才讲了一章,心馨就对他肃然起敬了,秦恺的数学那么好,足以教她而有余,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她怎么一直想不到?她怎傻得以为只有秦康能教?
她心中一直只有秦康是吧?
秦恺自讲了一个半小时,他看来全无倦意,还有继续的意思,心馨却急得大声叫惨。
“够了,够了,会天就这么多,”她指着面前一大推记下的重点“太多了我消化不了,白费力气。”
秦恺看她一眼,台上书本。他虽在讲书,在演算例题给她看,却一直很注意她的神情,他很满意她的认真,她真是想补习好数学,考进她理想的学校,这个忙…他是帮定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那么…回去再温习一遍,免得忘了。”他说。
“不会忘!”她说得好肯定“你讲得比学校老师还清楚,我全懂了,一定不会忘。”
“这只是开始,最浅的。”他提醒她。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不对?”她拿起书本就走。
“希望如此!”他目送着她出去。
她读马上回家,是吗?站在门口,秦康在他房间叫:“喂!小星星,进来!”他总是叫心馨小星星,声音相同,意思就差远了。
“这么
麻!什么小星星、小月亮的!”心馨倚在门边不进去。“自己躺在
上还叫人进去?”
“睡不着,陪我聊聊天。”秦康要求。
秦恺在房里皱皱眉,一壁之隔,房门又开着,他听得见他们说的任何话。犹豫一下,他过去轻轻关上房门。
听不见…对他或许更能平静些!
“我明天要上学。”心馨边说边走进去。
“这儿,坐这儿。”他拍拍
沿。
心馨很自然地坐下来。在她心目中,秦康是“大人”和她很有距离的大人,就像麦正伦。二十六岁虽不老,但他已经在做事了,建筑公司的建筑师,不是大人是什么?
“又想告诉我你女朋友的事?”她不感兴趣。
“谁说她们?”他摇摇头“你为什么叫心馨,不叫星星?”
“爸爸取的名字。”提起父亲,心馨心中有丝不自在“姐姐心宁,我是心馨,表示我们是一对宁馨几。”
“说得很好嘛!”秦康开玩笑“我觉得还是星星适合你,你的眼睛不正像星星?”
“
麻!你的眼晴像太阳。”她笑了。”小女孩最喜欢讲
麻,什么事都
麻。”他摇头“我的眼睛会冒火,会烧死人,像太阳?”
心馨叽叽咕咕地笑起采,笑得愉快又自然,和秦康在一起,她不必像在秦恺面前,拘束得像学生。
“喂!空中小姐有什么好?”她突然间。
“嗯…”他半眯着眼,一点也不正经“她们比较懂得服侍人。”
“女佣不是更会服侍?”她说“你怎么不找几个做女佣的人当女朋友?”
“你家的四姐吗?”他装模作样“比我妈妈还老!”
“不是说四姐!”她笑着摇头。和秦康聊天,真是趣味无穷,他又幽默又风趣。
“说谁,我家阿月?像条蛮牛似的!”他也笑着摇头。
“她们…漂亮吗?”她考虑一下,问。
“她们?哦…空中小姐,”他故意装出一副沉思状。“马马虎虎啦!你知道,凭人事关系进航空公司的。”
“你会跟她们其中一个结婚?”她歪着头问。
“结婚?还没想过,也许吧!”他不置可否“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
“二十六岁,还要很多年?”她皱着鼻子问“你不怕老?”
“就是等到老得找不到女朋友时才结婚。”他笑。
“那时候谁嫁给你?”她问。
“你!”他指指她鼻尖,开玩笑地“你会嫁给我吧?”
“荒唐!”她涨红了脸,用力打他一下。
他趁机捉住她的手,紧紧抓住不放,一边用力把她拉到
前。
“让我亲一下,KiSSGoodNight嗯!”他似笑非笑。
“不…不…”她吃惊地挣扎着,他的
已印在她的面颊上,只是轻轻的一吻。他放开她。
“晚安!小星星。”他温柔含笑。
她又羞又气,更有说不出的…模糊喜悦,虽然是轻吻面颊,对小女孩来说,是神秘又严重的。
“我再也不…理你!”她嚷着奔出去。
一出门口,她怔住了,秦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神色沉默而怪异,他看到一切了?
她心中一
,快步逃开,连晚安都忘了说…她似乎掉进了一个似真似幻的梦中。
只是一个普通音乐会,由几个年轻人联合演出的,有钢琴独奏、小提琴独奏、独唱和合唱,浣思和正伦采参加是因为其中有他们的学生。
浣思一向十分重视这种表演,为了表示对学生的尊重,她总是穿晚礼服。今天也不例外,她穿的是一套象牙
的法国缕花长裙,高贵又大方。正伦很了解浣思的习惯和脾气,他也穿了隆重的白西装黑长
,他们几乎成了观众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对。
正伦和浣思的年龄差不多,四十岁左右,一眼望去,他就是艺术家,那股潇洒不羁和狂放的笑容,即使他沉默着,也显得神采飞扬、光彩夺目。他不能算漂亮,甚至也说不上端正,然而,那与众不同的艺术家气息却在微微的怪异之中表
无遗。
浣思是娴静的、含蓄的,和他的狂放刚刚相反,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并肩而立的时候,矛盾中也有奇异的统一调台,或许…是那志同道合的艺术追求使他们和谐吧!
音乐会结束得很早,十点钟,所有的节目都进行完了,正伦和浣思相偕到后台向表演者道贺和勉励一番,才离开会场。
“找个地方坐坐?浣思。”正伦望着她,征求同意。
他对她的感情是
合了尊重与仰慕,当然,他爱她。
“十点了,”浣思看看腕表“我答应心馨十点半回去。”
“坐半小时,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他体贴地挽往她。
“也好!”她微微一笑。她的微笑十分动人,成视邙有风韵,令人难以抗拒。
正伦带浣思上了他浅黄
莲花牌跑车,只跑车的小提琴家?听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正伦的气质、风格和个性,倒十分配跑车的。在感情上,他奔放得像野马。
他带她到国宾饭店顶楼,那个演奏古典音乐的地方,他们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
浣思心中怀疑,正伦看采是谨慎的,他有什么话要告诉她,又要她联合开演奏会?正伦要了一瓶香槟。
“香槟!”浣思等侍者离开,小声问“我们能在半小的里喝一瓶香槟?”
“喝一杯吧!”他潇洒地一笑。
“什么时候学会了浪费、摆派头?”她不认真地白他一眼,柔中带媚。
正伦一伸手
往了她的手,他看来激动,他眼中是翻翻滚滚、汹涌着感情的波涛。
“浣思,别再逃避了,我们结婚吧!”他热烈地说。
浣思微微一皱眉,轻轻
出被他
着的手。
“又来了,我说过这件事…我要考虑。”她摇头。
“你考虑了多少次、多少个月?”正伦不顾一切地再抓往她的手“浣思,你在犹豫什么呢?”
“我的顾虑比你多,”浣思是理智的。“正伦,我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而目我有两个女儿”
“这全不是问题,”他根本不听她的理由。“你该考虑的只是幸福和我们的感情。”
“我考虑过,我没把握。”她正
说。
他呆一下,没把握,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信任我?”他问,好严肃的神态。“我四十岁,不再是冲动盲目的孩子,我完全知道自己的感情和爱,我更能保证…真诚。”
“不,你误会了。”浣思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你…”他眉宇间浮上了问号。“浣思,你是说…你对我并没有我希望的感情?”
“也…不是这样,”她困难得用手掠一掠头发,动作优美而有成
妇人的特殊
感。“我只是觉得…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多久?一个月,半年,一年?”他激动起来“浣思,你说,你还要磨折我多久?”
“正伦,”她轻叹一声,心中无端端浮起另一个男人影子,那是冷淡、严肃、正派又十分漂亮的哲凡,她的前夫,心宁、心馨的父亲。“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更不能着急,你能理智点吗?”
“不能!”正伦固执得像个孩子。“除非你对我完全没有感情,否则不该拒绝。”
“我没有拒绝…”
“那就是答应!”他打断她的话“浣思,你担心心宁和心馨?我可以对她们说。”
“不…”浣思矛盾着。和正伦交往了一年多,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正伦对她的爱,他是狂热的,像火焰。只是…她并不十分了解自己,她对他有好感,他们又有相同的爱好和工作,他们也非常谈得来,她更知道正伦是个很可靠、很专一、很痴倩的人,他们无论在哪一方面都适合、都相配,但…她说不出,她始终觉得内心还缺少一些什么。“她们不会反对我的事,是我…”
“浣思,我不能再等了,”他郑重地说“我要你现在给我一个答复!”
浣思好为难,怎么答复呢?离婚的妇人当然有资格找寻另一次幸福,然而…她真是没有把握,她的幸福真在正伦身上?
侍者送来香槟,就在他们旁边“嘭”的一声开了,浣思望着那有厌祝意味的酒,看着正伦渴望的眼睛,她的心更
了,她该怎么答复?答应…不是她自前所愿,拒绝…也不是她所想,她会失去正伦,是不是?失去正伦,她不只失去一个爱她的朋友,也失去一个事业上最好的搭档…他们被公认是最佳的一对演奏者。她该怎么办?
“我不想
你,你也不该令我痛苦。”正伦又说“浣思,我们结婚会是爱和艺术的双重结合。”
浣思深深
一口气,仍是无法平定心中纷
。爱和艺术的双重结合不正是她多年来所追求所向往的吗?不是她和哲凡分离的惟一理由?爱和艺术往往不能兼顾,现在有人把这梦想
到她面前来,她还犹豫什么?
“正伦,我说不出…我总觉得还需要一些时候。”她再
一口气,慢慢地说“或者…先订婚?”
她并不想说订婚的,她只是怕看见正伦已变得好失望、好难看的脸,她好矛盾。
“订婚…”正伦想一想,至少,也是有了进展。“好!我们为订婚干杯!”
拿起杯子,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香槟。浣思犹豫一下,也拿起杯子,却只喝一口。她心中全然没有订婚的高兴,只觉得麻木。
“先别高兴,”她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能完美地弹出任何一首艰深的曲子,却不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我要的是一个生命中和艺术上的伴侣,”正伦笑得十分真诚“家庭主妇的事,女佣也能做。”
“你怎能贬低所有的家庭主妇?”她抗议“家庭主妇有对丈夫、对子女的爱,女佣也有?”
“我…”正伦毫不在意地笑“我研究的只是小提琴,为什么要用难题难倒我?”
浣思摇头苦笑一下,思维又突然飘浮得好远、好远。正伦不要一个家庭主妇,另一个男人却坚持着要,世界上的男人,真有那么大的差别?
“我们认为困难的工作、我们心回中的难题却是别人最简单和轻而易举的。”她叹息。
“然而,我们认为轻而易举的,他们能做吗?”他傲然地说,
“世界上有多少家庭主妇,有多少普通丈夫,然而,又有多少钢琴家、小提琴家?”
“怎能这么说?自大狂!”她白他一眼。
他呆呆地凝视她一阵,捧起她的手在
边一吻。
“我爱你,浣思。”他郑重地说。
她心中迅速
过一抹幸福感觉,爱与被爱之间,是不容选择的,是吧?但…无论如何,被爱是幸福。
“谢谢你,正伦。”她满意地笑了。
怎能不满意呢?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竟然能再得到一份完整的爱、完整的感情,她何其幸运。
“浣思,明天该告诉孩子们这消息,”正伦也有稚气的时候。“以后,我会是一个负责的好父亲。”
浣思
灵灵一颤,父亲!她怎能把正伦和父亲两个字拉上关系?心馨姐妹又…会接受他吗?一个奇异的念头浮上采,订婚的决定…没做错吗?
“迟一点,好吗?”她要求“我希望等心宁放假回来时再告诉她。”
“也好!”正伦也不在意。他心中只有浣思,两个女儿…并不重要!“从现在起,你是我未婚
了。”
她想皱眉,忍住了,这是她自己的提议啊!
“也不必要仪式了。”她说。
“谁说要仪式?”他狂放地说“我的爱包往你的爱,岂不比订婚戒指更稳妥?”
浣思点点头,她倒满意正伦这方面的潇洒,她也不是个拘泥于仪式的人,何况年纪不轻,真要她穿了礼服,走进教堂,她怕办不到!年轻的曾有的一次,已深深烙印在心中,即使已分离,教堂总是去过一次了。
“回去了,好吗?”她温柔地提议。
正伦也不出声,放下足够付账的钱,挽着她大步离去。他们真是只喝一杯酒,厌祝吧!
莲花牌跑车直驶回天母,一路上却是沉默,很特别的沉默,就连正伦也不说话。车停在浣思家前面的草坪边,他们看见屋内仍有灯光,心馨还没睡?
“明天见。”浣思推开车门预备下车。
“浣思…”正伦炽热的手捉往了她的避,把她轻轻拉到
前,深情地吻了她。
浣思没有推拒,心中却
得莫名其妙,慌得也完全没有理由,正伦不是第一次吻她,她…想什么?
他放开她,眼中情更深、火更烈,她突然害怕起来,仿佛面对着的是个陌生人。
“明天见!正伦。”她匆匆逃下车。
“好好休息。”正伦完全没发觉她的异样,
足地挥挥手,开车离去。
浣思仍在屋前草地上站了一会儿,确定脑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才慢慢走回去。大门锁着,她打开皮包找钥匙,为什么锁门呢?明知她十点半会回采。钥匙找到了,她低下头来
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左边的头顶有一阵剧痛,这剧痛采得突然,又采得猛烈,她竟忍受不住得弯下
,呻
起来。
剧痛仍然持续着,豆大的冷汗已沁出采,她想开门,双手却不听指挥地颤抖,整个人愈缩愈低,她几乎已不能站立,那呻
也更大声,同时她开始呼叫。
“心馨,心…馨,四姐…”她
息着强忍着。她希望快些有人出来帮忙。“心…馨!”
屋子里似乎有些脚步声,但…更快的一个黑影从隔壁奔过来,就在她要倒下去的前一秒钟,及时接住了她,并把她抱起来。
大门也开了,门灯也大亮,穿着睡衣的心馨和四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浣思会倒在秦恺的手臂上?
“妈妈…”心馨叫。这才看见浣思痛苦的神情,惨白的脸孔。“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妈…”
秦恺也不出声,抱着浣思步进屋子,把浣思放在长沙发上。
“相信伯母病了,”他这才慢慢说“她刚才几乎倒在地上,我听见她的叫声赶出来的,她好像很痛苦!”
“妈妈…”心馨吓傻了,是这样吗?
“我的头…”浣思用双手抱着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在涌。“好痛,好像针刺,好像要…爆!”
“妈…”心馨抓住浣思的手,几乎要哭了。
“送医院!”秦恺看一边的四姐“或是叫救护车?”
“爸爸!“心馨跳起采“我打电话叫爸爸来!”
浣思想反对,但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任心馨打电话,一会儿,心馨走了回来。
“爸爸就来!”她似乎镇静了不少,是医生父亲给她的信心吧?“妈,你忍耐一下!”
浣思只是抱着头,只是呻
,好一阵子,才慢慢平静下采,抱着头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好些了,是吗?”心馨跪在沙发边替浣思抹汗。“爸爸马上就到了,他说马上来!”
“我…没事了,不必要他来,”浣思疲乏地说“打电话去告诉他!”
“他一定早就出来了!”心馨不动。“总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会突然头痛?”
“大概吹了风。”浣思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心余力绌。“秦恺,谢谢你,把你吵醒了!”
“我还没睡。”秦恺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声音倒是很关切的。
心馨看秦恺一眼,还没睡,在做功课,是她要他教数学而浪费了时间?她有些过意不去,却不敢跟他讲话,秦恺刚才看见秦康吻她面颊时的表情那么怪。
“你回去休息吧!我设事了。”浣思说。
秦恺缓缓移动视线,短短地看心馨一眼,说一声再见,转身就走出去。就在他离开的时候,门外传采一阵急促的汽车煞车声。
“爸爸来了!”心馨跳起采,
着出去。
浣思却是皱皱眉,把所有的思想、感情全收到心底,她看来是漠然的。
“你去睡吧!四姐。”她说。
四姐去了,刘哲凡,心馨的父亲、浣思的前夫提着葯箱大步走进来。
“爸爸…”心馨叫。压抑着亲热,有些委屈。
“心馨,”哲凡拍女儿一下,快步走向沙发上的浣思,他看来很冷静、很沉着。“浣思!”
浣思努力支撑着坐起采,心馨马上过去扶着她。
“抱歉,只是小小头痛,心馨就要你采,”她不正视他。“也…没什么!”
哲凡不理会她的分辩,径自拿出听诊器来,开始替浣思检查。
哲凡和正伦是绝对不同型的男人。他大约四十五岁,头发很浓、很黑,脑型十分漂亮,简喜称得上英俊,身材很高大,大约有六尺左右,不胖也不瘦,也没有可笑的肚腩。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深、很冷,鼻子很
,但显得固执,尤其那薄薄的
,看采…有些冷酷和不近人情。他是个漂亮出色的男人,但那神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他那替病人检查的手,坚定得给人山岳般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在沉默中溜走,他的检查终于结案。心馨一直注视他的脸,希望看出一些端倪,偏偏从开始到结束,他简亘绝无表情。
“现在还痛?”他望着浣思。
他那稳定冷漠的眼光和看任何病人有什么不同,他难道不知道面前的人曾是他的
子?
“不痛。”浣思故意不着他。
离了婚的夫
,应该设有感情了,她甚至不想当他是朋友。
“以前这么痛过吗?”多职业化的口吻。
“没有。”浣思也尽量做得漠然。
“你刚才是痛得无法忍耐和支持?”他再问。
“我知道没有事,谢谢你来看我。”浣思终于站起来。那无法忍受的疼痛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哲凡对着浣思着了好一阵,终于说:“明天早上你到医院去一趟,我再替你检查。””需要吗?”浣思皱眉“白天我都很忙。”
“
一点时候,不会很久的,”他像在劝说一个病人。“你的头痛…很奇怪。”
浣思忍不往看他一眼,这曾经相处十多年的伴侣出色依然,漂亮依然,严肃和冷漠依然,她忍不应轻叹,难道除了医学、除了事业,真没有令他一顾的东西?
医生…每一个都像他?感情的浓度那么低,低得…伤透了人心?
“相信头痛不会是病。”她说。外表愈冷静,内心波动愈大,他要她去医院,是关心?他还关心她?
“希望不是病。”他收拾了葯箱。“别孩子气,浣思,体身比工作重要。”
“除了体身,还有比工作重要的东西吗?”她故意问。
哲凡很感意外地着浣思一眼,此时此地,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对以往的一切,浣思仍然耿耿于怀?
“我希望你来,”哲凡不回答。“整个上午我都会在医院等你。”
“不必等,下决不舒服的时候,我会去。”她说。
哲凡眉心微蹙,终于转向心馨。”劝劝你妈妈,心馨。”他说“我回去了。”
心馨望着父亲,却是什么都不说出采,父亲是四四方方、死死板板的,是医学
死了他的感情、他的风趣、他的幽默感,或是他天生如此?比起潇洒狂放、体贴多情的麦正伦,父亲…无疑是逊
的,谁愿意整天对着一块死木头?
尤其是懂音乐、爱艺术、追求真善美、讲究生活情趣、更充
罗曼蒂克的浣思,她怎能忍受他?当初他们怎样恋爱、怎样结婚的呢?
“等一等,”浣思没经考虑地冲口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他,他们…实在很少有机会见面。“我…送你出去。”
哲凡漂亮的脸上
是意外。心馨
出了稚气的笑容,父亲和母亲,这是她高兴见到的。
身上仍然穿着那袭象牙
法国长裙的浣思微微提起裙子,大步跟着他出去。她可是痹篇心馨,有话对哲凡说?
心馨
不在意地返回卧室,无论如何,哲凡总是爸爸,比正伦…顺眼多了,就连冷漠也顺眼。
浣思走出屋子,站在草地上,她看见哲凡开来的仍是以前的那辆旧的、四平八稳的宾士二八零。她不喜欢太四方、太古老的宾士车,却高兴他没有换车,这是很矛盾的,不换车表示…念旧?
“是不是我有什么病?”浣思面对着哲凡。
哲凡也凝视着她,只是…眼光深远,不是她能了解的,他是个难懂也难以相处的人。
“不!没正式检验前,我不知道。”他的医生口吻绝不因为她曾是极亲近的人而有所改变。
“你是不是在怀疑?”她追问。她想在他脸上找出答案,却是失望了。
“医生永远会采取怀疑的态度。”他说。
“不必跟我讲你医生的大道理,”她有些激动“我讨厌听那些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很抱歉,浣思。”他退后一步。“我走了,希望你明天能来一趟。”
“来一趟做什么?再听你那些不冷不热、否定又不否定的话?”她说。
“对你有益的,你怎能永远那么孩子气?”他摇头。
“心馨会孩子气,四十岁的吴浣思不会!”她扬一扬眉梢“你怎能永远把人看得那么幼稚、浅薄?”
哲凡微微一笑,拉开车门坐上去。
“医生和钢琴家本是不协调的,我不希望再有争论。”他说“五年了,还不能心平气和?”
浣思呆怔一下,是啊!离婚五年了,还不能心平气和?为什么看见他就激动,不能…忘怀?不,不,她不可能再对哲凡有情,无论以前爱得多深、多厚、多浓,离了婚就是一笔勾销,何况,她和正伦订婚了!
“谁说不能心平气和?”浣思努力振作,在哲凡面前,她是不试曝制的失态。“我出来告诉你,我订婚了!”
哲凡一震,订婚?他缓缓地转过脸来,就在转脸之际,他的震动已收藏好了。
“恭喜你!浣思。”他又笑一笑,他的理智是超人一等的。“是正伦吗?”
“是!就是今天晚上订婚的。”她故意一扬头。
正伦也是哲凡的朋友,他们的个性不同,却也颇为谈得来。她故意这么说出采,只想看他的反应。她是有些稚气的,既然放弃了他,又何必在乎他的反应呢?
“我正在想,你穿得这么整齐到什么地方去呢?”他说得好淡漠,真心的?“替我也恭喜正伦。”
“只是恭喜?”她有些不甘心,他看来全不介意。
“祝福你们!”他再说“我不曾给你的,希望正伦能给你。祝你们幸福。”
话一说完,汽车也开走,她甚至没看见他最后的一个表情。
就这样…走了?她怔怔地望着汽车消失在远处,那祝福可是…真诚?
她失望地回转身,失望…她真的呆往了,难道她还希望他有什么强烈的表示?难道她还希望看见他嫉妒?难道她还希望他痛苦?她…难道不那么在乎他?刘哲凡,她的前夫?
这表示什么?她又开始不安,又开始心
,她又隐约觉得,和正伦这么突然就订婚,是错了吗?
她再回头望望黑暗的远处,她否认不了,真的,哲凡给她的感受还是那么…强烈,那么不能自己,然而,他们已离婚五年!
走上石阶,推开大门,赫然看见本己回卧室的心馨赤着脚。沉着脸,失魂落魄似地站在那儿。
“心馨,怎么了?”她吃惊上前。
心馨冒着声音,硬着嗓子问:“你和他…真的订婚了?”
浣思的心一沉,这是她所担心的,她原不想这么早告诉小心馨,看见哲凡,她忍不往就说了,心馨…
“你…听见了,是吗?”浣思力持平静。
心馨脸色大变,浣思承认了,是不是?她咬着
,一言不发地转身奔回卧室,转身之际,大串泪水已洒了下采…
心馨…浣思无声地叫,她历了女儿的心,是吗?是吗?心馨的泪水…
天!她把事情
得多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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