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已深,丁伯虽然因为年老而卸下包家总管的职务,但每个夜里他还是要起身到主屋去巡视一趟,才能放心就寝。
提了一盏小灯穿越长廊,从季鸣房门口经过,他伫足了一会儿,从没阖上的门
中看到季鸣少爷正站在书桌旁斟酒喝。丁伯叹了口气,知道少爷是为了什么事在烦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必少爷今晚一定不好过,因为明
一早,他就要上飞机往英国去了。看见他孤灯一座,酒杯一只,酒瓶一罐罐地打开住肚子里灌,丁伯就心疼得不得了,偏偏刚从外面回来的他又没带回任何好消息。
这几天,丁伯常到少爷与凌小姐的公寓门口去等她,他要去告诉她少爷的一片痴心,告诉她季侬小姐的恶毒心肠,让凌小姐在少爷明天上飞机前拦下他、别让他走,奈何怎么也等不到她。
丁伯知道,只要凌小姐在家,屋子里一定灯火通明。可是最近几天她屋里一片黑暗,想必是不在家吧?他也曾经不死心地打电话到杂志社去,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凌采瞳这几天没有来上班,不过前几天打过电话来请假…虽然声音怪得不像她本人。丁伯叹了口气。与其说她躲起来,还不如说她从人间蒸发了。
四处碰壁的丁伯虽着急,却不晓得该上哪儿去找她;他甚至遗憾地想,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没分吧,也许老天爷不想让他们在一起,才做了这样叫人无奈的安排。
丁伯看了举瓶痛饮的季鸣少爷一眼,悄悄离去,独留他一个人伤心。在丁伯绕过转角离开之后,一抹
恶的影子偷偷溜入季鸣的房里。
“季鸣哥,你在喝酒?”季侬站在他面前,暗数桌上的空酒瓶有三支,未开瓶的有七支。啧,他想醉死啊?她媚声道:“什么事这么想不开,非得要借酒浇愁不可?”季鸣睁着五六分醉的眼睛瞪着她看。季侬?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诡计重重?“没…事,呃!”
“是不是在为明早要去英国的事烦恼?”季侬以为他醉得不明人事,便放心地将真面目暴
出来。“放心,那个
女人没有办法跟你去,但是你还有我啊!”
女人?谁呀?季鸣觉得他的头好痛。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经订妥机票了,明天送你上飞机之后,我马上搭下一班飞机去跟你会合。”
“会合?”季鸣重复她的话。
“是呀,你高不高兴?来,为了庆祝我们美好的英国之旅,我也来陪你喝一杯。”季侬看他灌了三瓶Whisky,觉得这种褐色的玩意儿似乎不错,也给自己倒了整整一杯,一口气灌下去,马上头昏眼花。“哇,哈哈,这酒怎么一喝下去头就晕了?”
“呃,你喝太多了啦。”季鸣抢回酒瓶,看着她摔在地上的糗态。“奇怪,呃,你在美国没喝过酒吗?不然怎么一喝就倒?”
这一问就问到季侬的伤心处,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这…还不都要问你。”“呃,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为了你,在美国什么都没玩到。”季侬醉语连连又哭又跺脚。“以前爷爷说要我长大后当你的新娘,我为了配得上你,所以在美国拼命读书,放假不回台湾也不出去玩,一直在屋子里捧着书努力读,连迪斯尼乐园都没去玩过…”
“可怜的孩子,辛苦你了。”季鸣滑身下子,也坐在地板上,第一次他如此真心真意地用厚掌
季侬的头。
“谁知道我一回到台湾来,呃,就听到你移情别恋的消息。”
“你一定很伤心。”大概都是因为爱情不如意吧,他听到季侬这么说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何止伤心,呃,我简直震怒。”季侬再为自己倒了半杯酒,
了下去,这下头昏眼花得更严重。“我一直在想,是哪里来的騒狐狸、
女人敢来跟我抢走你?后来我呀,派人去查,呃,才知道她是凌采瞳。”
“凌采瞳”这三个字撞进季鸣的脑中,他的酒马上醒一大半。
慢着,让他想想季侬刚才说了些什么话,季鸣捧着作痛的头,她说…騒狐狸、
女人…派人去查她?
这是季侬说的话?季鸣全醒了,他马上跳起身,抓起地上烂醉如泥的季侬。“你去查采瞳?”他从牙
中迸出一丝火葯味。
“是呀,呃,她的过去很精彩哦。”季侬早已醉昏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怎么个精彩法?”季鸣突然觉得有股怒气冉冉而升,季侬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他绝不让她好过,因为…采瞳最憎恶别人去查她。
“就是…哎呀,很复杂啦…反正他们家的人都死光光了,呃,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已…她哦,克父克母又克她弟弟,简直是个大煞星,呃,所以我从中破坏你们,还真是做对了,免得你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侬…破坏他们?季鸣伟岸的身子颠踬了一下。
“我呀,先去闹她,呃…再设计让她跟你反目…最后呀,再让她知道想高攀上你…难哦,所以季鸣哥今天才会在我身边呀…呃…”季鸣气急攻心,他一手挥掉桌上所有的酒瓶。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先被设计好的,他顿悟,恐怕从季侬套问住址电话的那晚,他就踩进陷阱里了。季鸣脑中掠过一串画面,季侬登门拜访、被采瞳抓伤,一直到她“巧合”地要求他带她到哪些地方去玩,都是陷阱的一部分。
季鸣用力扯住头发。他怎么会那么大意,一点都没察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季鸣气得咬牙切齿。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我抢、抢回你有什么不对?”季侬醉得把实话通通说出来。“呃,我自从知道凌采瞳的底之后…就很清楚她的弱点在哪里哦…所以我派人专挑她的…弱点找她麻烦,呃,我想…现在她一定一个人在那里怕…怕得要死!”“你对采瞳怎么样了?你快给我起来说清楚!”
“哎呀…别吵啦…人家想睡…觉啦…”季侬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清。季鸣毫不客气地把她拽起来。“季侬,你起来,你说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呃,真的啦…别吵了,让人家睡觉嘛…你、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去看…看人家的衣柜里…有调…查报告书跟…收据啦…”
季鸣
暴地丢下她,迅速地奔出房间,所有的酒意全消散光,现在他的脑筋清醒无比。该死!如果季侬说的是真话,那…采瞳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承受什么非人的遭遇?他冲进季侬的房里,掀开衣柜左翻右找,找出一只可疑的手提箱,他颤巍巍地掀开箱盖,把最上层一张往英国的单程机票与护照丢开,赫然发现三份扎实厚重的卷宗。卷宗一:凌采瞳与包季鸣的相识经过。
卷宗二:凌采瞳的跟踪记录。
卷宗三:凌采瞳的童年记录。
季鸣内心
战不已地握着第三份卷宗,只要他一翻开封面就可一窥采瞳的过去;但是…他答应采瞳不去查她的,在这节骨眼上,他到底还要不要信守诺言?
季鸣一咬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讲狗
不通的君子风度?酒后吐真言,照季侬的醉语判断,她一定派人对采瞳不利,采瞳的弱点就是从这叠资料里找出来;所以,如果他想救采瞳,就得先从这卷宗里找出蛛丝马迹才行。
季鸣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翻开第一页…一张放大的照片影本呈现他眼前,从无神的双瞳中,他轻易看出这是采瞳的童年照。季鸣
着发疼的太阳
,赫然发现这是张剪报,仿血迹的墨印与
黑的标题不停在他眼前放大扭曲。季鸣勉强定下心神,往下读:凌宅血案夫
同赴黄泉路疑系口角所致受困三
甫见天
父母亡可怜稚女何辜【本报讯】西螺昨
惊传役人命案,警方获报复赶到凶案现场勘验,除了寻获两具尸体外,还救出一名生还者。初步研判为夫
口角酿成的悲剧,全案正由西螺警方全力侦办中。根据调查,死者凌重绅〈男,三十七岁〉、黄容芬〈女,三十六岁〉本为夫妇,已分居数年,尚未办理离婚手续,其中黄女为登记有案的失踪人口。警方调查,凌重绅素有酗酒恶习,与黄容芬感情不睦已久,一年前黄女疑因不堪同居
待,与林姓男子私奔,凌重绅于今年年初向警方报案列为失踪人口。十
前,凌某与黄女的稚儿凌×毅〈男,五岁〉车祸身亡,警方怀疑黄女得知消息后,因丧子之痛才回凌家处理丧事,因细故与凌重绅发生口角,两人混乱中拿起水果刀,在抢夺中失手将对方刺死。
警方获报复,两人已气绝多时;经地毯式搜查后,警方在凌宅一间黑暗不见天
的储藏室里发现一名生还者凌×瞳〈女,八岁,凌氏长女〉,显然已受困多
。凌×瞳
困后,迟迟无法接受父死母亡亲弟早夭的残酷现实;对于命案细节亦无法提供进一步的资料,经侦讯后,目前已将她移送到社会局接受心理辅导…
季鸣看到这里,已经没办法把相关报导看下去。为什么采瞳提都不提她的过去,此时已有了最残酷的解答;冷冷的字句化作剐掉心头
的利刃,凌迟着他。
季鸣双手抖着,这篇报导勾勒出小女孩当年的悲惨遭遇,而那小女孩…就是采瞳!他浑身一震,眼前浮出采瞳向来平静无俦的容颜,那之下,竟隐藏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季鸣心中沮丧不堪,又悔又怒。他气,气的是采瞳背负这么大的包袱,却从来没要他帮忙承担。六年来他是她惟一亲密的人,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绝对可以滴水不漏保护采瞳,使她不受任何伤害,包括过去的魅影。但采瞳却从来没试过让他站出来为她遮风蔽雨,这是否意味着采瞳根本没把他当作要依赖一辈子的男人?
这种想法让季鸣感到受伤,然而他更后悔,悔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想知道。他总是刻意
采瞳告诉他这些早该随着尸骨一起被埋葬的过往,
她说、
她回想…shit!他早该晓得她有苦衷,结果他却像个专揭疮疤的人,硬生生把采瞳推去面对这些事!季鸣打了个寒颤。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情愿被洗脑,忘得一干二净,重新过日子;他绝对不会像采瞳一样,选择留在他身边
受一再被提醒的痛楚。
采瞳呵采瞳,你真是…傻!你怎么这么不懂保护自己,明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带给你伤害,还默默忍耐了六年。你的忍气
声比断然与我分手更让我心疼,你知道吗?季鸣强
下
中泛开的苦楚,与其让采瞳跟着他活在比死还不如的过去梦魇中,他情愿放她自由、然后
自己心死!但在那之前,他要知道:为什么采瞳肯傻傻地任他磨折?她的傻,让他既不解、也不忍啊!
季鸣掂掂手中的重量,这只是文字叙述的第一页,之后还有厚厚一落,他不忍逐字去看采瞳受过的苦难,他迅速翻过,发烫的双眼捕捉好几段冰冷的文字叙述…强烈自责整个家庭悲剧都是她当时没有及时扑上去救凌采毅所导致…
谣传此女克夫克母克手足,亲戚不愿认养,并受同侪排斥,以防灾难上身…接受社会局心理辅导后,仍无法接受黑暗密闭的空间;对于从黑暗的密室走到光明处,有无法矫正的恐惧感,推断是曾被锁在储藏室里连三天以上,之后即遭逢家破人亡的缘故…季鸣心如刀割,采瞳受了那么多苦,居然没有疯掉、没有自残生命…天哪!朝夕相对,他竟不知她的苦,要是早知道她的过去如此灰暗,他一定会对她更好千倍万倍…握住拳,季鸣停止自责,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蘑菇,采瞳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去救!想到这,他精神一振。他已看过这份报告书,可是季侬到底采取什么手法伤害采瞳,他却连个底都没有。季鸣烦
地将报告书往上一抛,几张纸片缓缓地飘落到他身边。
他抓起来一看,是收据!
委托事由:用厚布盖住凌采瞳住家的窗户,破坏电力系统。
季鸣一见,内心了然;采瞳怕黑,季侬就用最狠的这招对付她。他眼尖地注意到委托
期是四天前;如果公寓的电力系统真的被破坏的话,那采瞳起码被困了三天以上。老天保佑,这是旧事重演啊!
季鸣这辈子从未有过这种想杀人的冲动。在他喝酒、自怨自艾、订机票整理行李的这几
,采瞳到底在什么样的炼狱里被孤单与恐惧啃噬?在黑暗中她一定连动都不敢动,经过断水缺粮的这几天,她…还活着吗?
季鸣把收据往地上一摔,回房找出钥匙往外冲,他要马上去救采瞳!
他发誓,万一采瞳有个三长两短,他会让这些家伙拿命来抵;就算采瞳没事,他们也休想躲过下地狱的命运。总之谁敢动采瞳,谁就要有受死的准备。
就算贵为包家养女的季侬,也不会是例外!季鸣的双瞳温度瞬间降为冰点。超车、闯红灯,只要能减少一秒到采瞳身边时间的任何动作,包季鸣全做了!他飞车赶到他与采瞳合租的公寓,随地将车一停,便狂猛地冲向公寓大门。在这短暂的十秒内他抬眼往上一望,果然!他们租下来的房间一片漆黑,但这更加深他的恐惧。他在飞越上楼梯的时候,住在楼下的王太太刚好要进屋子里。
“嗨,包先生,最近你和你太太去旅行对吗?”王太太胖胖的圆脸笑得非常可亲。“我从好几天前就发现你们不在了。前两天听对门的吴先生说,我们这栋公寓里有些闲杂人等出入,如果你们夫
下次有远行,就先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帮你看门。”
深夜里,她热心的瞎扯淡加重了季鸣的慌乱,他们的公寓真的好几天没人出入了?那不就等于采瞳真的被困住?还有,这地方有闲杂人等出入,指的是不是季侬花钱请来的那帮人?季鸣连应都没应,一个箭步冲上楼。
站在熟悉的门口,他颤巍巍地
了口气。在打开门揭晓一切之前,他还可以抱着微弱的希望,以为采瞳没事;但是门推开后,采瞳是生是死就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了。他指尖僵硬地将钥匙
入锁孔中,在心里做了最坏最坏的打算,然后轻轻一旋…季鸣用力推开门,屋里化也化不开的黑暗让他一凛。采瞳呢?
“啊…啊…”完全嘶哑的声音只能以微弱的气声在空气中飘
;而空气,沉窒得可以。季鸣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凝神谛听,才晓得那不是出自于幻觉。采瞳还活着、她还活着!季鸣心急地想看看她的状况,他赶紧将门完全踢开,让走廊上的灯光照
进来。
“采瞳!”他在脚边发现了双颊深陷、目光错
的采瞳。他紧紧地搂住她,想从她的娇躯中再三证明她还活着。“采瞳、采瞳、采瞳!你怎么样?你好不好?”
采瞳得救并没有像他那么喜悦。她在季鸣的拥抱中不停动扭、挣脱,她举起自己的手,吃力地想捂住季鸣的
。“不准说,我不准你说!”
采瞳以为他要说什么?
采瞳又在怕他说出些什么?
季鸣猛然想起卷宗里有这样一段话;令人闻之不免鼻酸的是,年仅八岁的小女孩方从黑暗走向光明,就得面对父死母亡亲弟早夭的噩梦…
有这样的噩梦,难怪采瞳曾对他说过:黑暗过去了就是毁灭。她说得没错,因为对采瞳而言,那真的是一场毁灭
的浩劫啊!
季鸣一个不注意,差点被采瞳瘦了一圈的手指误掐入双眼。
“采瞳!”他惊骇地看着她凌厉的攻势。“采瞳,你在做什么?”
她只是一味地拿手往他脸的方向掩去,气声嘶嘶地道:“不准你再来跟我说出坏消息,不、准,听到没有?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弟弟,我甚至连‘他’都失去了,你不可以再剥夺我任何东西,不、可、以!”
“‘他’是谁?”
“他…”累、怕、渴、饿使采瞳变得迟钝,她想了一下。“他是…季鸣啊!”季鸣忙
下她的手,心痛地道:“采瞳,你看清楚,我就是季鸣啊!”采瞳根本不听他解释,她变细的手臂使劲地挥着。“胡说,你才不是季鸣,季鸣已经坐着飞机咻一声地飞走了,他不在乎我了!”
“我在乎你、我在乎你,采瞳!”
她停下手,置若罔闻地呓语。“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我?是不是因为我的‘喜欢’让他们不堪忍受,所以死的死、逃的逃?以前爸妈是这样,现在季鸣也是这样…”“我那不是逃啊!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你会疯掉的。”采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令人心酸的喃语。“季鸣…他逃得最厉害!一逃逃到英国去了。他还叮咛我,要我找个好男人嫁了…你知道吗?我是在台中遇到他的前不久才发现我爱他的,可是在我爱他时,他居然劝我嫁给别人!由此可知他是多么想摆
我…”采瞳爱他?这个乍闻的事实差点让季鸣昏了头。
原来采瞳那时就已经开窍了,那她为何会说出“永不复合”那么决绝的话?季鸣仔细回想…是季侬搞的鬼!当时他的心绪纷
,没注意到季侬说话的语气态度有何不对。他只对采瞳的回答充
渴望,而渴望却成了帮凶,让采瞳在季侬嘲讽下遍体鳞伤,不得不想办法自保…
季鸣悔不当初,他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季侬就在他眼前伤害采瞳,他竟然眼拙心盲,什么都看不出来!季侬诡计得逞,他自己该负上一半的责任!
“所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烂命一条,你要就把我的命夺走,否则就拉倒,我没有你可以抢走的东西了。”说着,采瞳又歇斯底里地大叫拍打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她挣扎得比刚才更厉害。
季鸣试着用全身的力量将她
住,但是她变弱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季鸣看着她不断
抓
拍的双手,抵着她猛踢的双腿,只能消极地避着她;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采瞳已经被困了那么多天,体力几近耗竭,再任她这么耗尽心力地挣扎下去,他怕采瞳会虚
。季鸣狠狠咬牙,心一横,力道恰好地往采瞳下巴挥出一拳,让她在怀里不省人事。然后,他火速送采瞳上医院急救。
季鸣悄悄地坐在采瞳的病
边,望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
自从半个月前送她进来医院急救之后,采瞳就再也没有清醒过,她就像一尊卧姿的雕像,在纯白的病榻上从清晨躺到黄昏,从月明星稀昏
到旭
东升。
“包先生。”又到了医师巡视病房的时刻。
“医生你好。”季鸣神色黯然地起了身,让采瞳的主治医师靠到
边来帮她检查。白医师拿出几项检验工具,为不言不语、无动无静的采瞳做基本检查。他突然叹了口气。“看你对凌小姐一往情深,我实在很想帮你的忙,可是…”
季鸣默然。
“可是她并不是单纯病痛的问题。当然,你送她来医院的时候,她的体身的确非常虚弱,但是经过密切观察与营养补充,她的体身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似乎很不愿意醒来…”
“没关系,医生,我了解这是怎么回事。”季鸣漾出一个让人看了就心酸的浅笑。“反正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等待。”
习惯等待?逃卩无情!怎能让这英俊
拔的男人把等待变成习惯?在旁的护士唏嘘不已,眼看他为了昏
的人儿一天天消瘦,痴心等待她醒转的一刻,她们这些局外人的心不知悄悄拧痛多少回。
“你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她会醒来的,也许就在下一刻。”白医师动容地说。“对她,我永远不会放弃任何希望的。”季鸣低语。
送走了束手无策的一干人等,季鸣再度沉入看护椅,靠近采瞳漠然的脸庞求她。“采瞳,醒过来好不好?”
她无言,不被他低声下气的恳求左右。
“我已经把去英国的机票撕掉了,我要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依归,没有你的地方就算是天堂,我也不去,所以…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好不好?”她不语,几句甜言
语也无法哄她乖乖听话。
“你别害怕,季侬已经离开了,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她事迹败
之后逃到哪里去,但是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不再被她伤害好不好?”
采瞳仍然维持冷冷的姿势,仿佛对他的承诺不屑一顾。
看着她失去活动力的娇躯瘫平在
榻上,十五天来都是同一个姿势,不管是谁来唤她都一样不答,季鸣不
挫败地捧住头,悔恨不已。
是,都是他的错,是他轻信季侬的诡计,让采瞳
尝痛苦,所以她愤怒、她赌气,这些都是应该的;但她怎么忍心气他那么久,连区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我知道我错了,采瞳,你要是想责怪我,就醒过来骂我好不好?”
采瞳不为所动,在他好说歹说之下,她居然无动于衷!这女人到底想这样惩罚他多久?季鸣无力地顿在她
前的后脸,因强烈思念她的一颦一笑而滑下泪来。
宾烫的泪水,顺着他的颊边滑落,悄悄
透了采瞳的衣服,一滴滴渗入体肤。她徐缓的心脉,因而开始强而有力地跃动起来,沉睡的灵魂在体内翻转了一下,慢慢从虚无中苏醒过来,虽然
体仿佛被铅
着无法动弹,但采瞳开始听得见季鸣的声音,为他悲怆的呜咽而心痛…
他在哭,是为了什么?采瞳想举起手抚摩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季鸣却没有注意到这改变,面对采瞳的漠然,他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站起身,激动地摇晃采瞳的身躯。“听到没有,采瞳?我命令你,马上给我醒来,我命令你!”他
暴的动作,竟奇迹似的把采瞳动不了的四肢全摇醒了;在季鸣
着泪气
不休的同时,她的小指悄悄地弯勾、伸直,蒙蒙水气也沁出她的睫
…
“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他摧心裂肺地狂吼,只想吼出他的痛苦。“你…你这么…凶…谁…有胆…敢不…理…理你…”季鸣怔住,他倏地松开双手,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幽幽睁开双眼、看着她轻轻
动双
、看着她清浅如波的笑容。
老天,哦,老天!这是梦吗?
采瞳见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见到鬼似的瞪着她看,不
苦笑道:“嗨…我好像…好久…没见到…你了,这里…是…哪里啊?”
季鸣见她挣扎起身,才相信自己真的不是眼花错看,他扑上前去,将采瞳
回
榻,额头抵着她的,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仿佛要把她
进体身里。
“感谢老天爷,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他吻她的眉毛、她的小鼻子,感受重新拥有她的美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恐惧,以后不准你再这样吓我了!”
“我怎样吓你了?还有,为什么我会在这…”采瞳还来不及想起昏
之前发生的事,也来不及把话问清楚之前,季鸣火热的
已经俯冲下来。
他为什么会那么急躁、那么不安?采瞳在他甜蜜的侵袭下差点窒息。
然而季鸣却闪电似的松开箝制,倒退一步,在她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的时候,拉开门用力朝护理站喊:“医生,她醒了、她醒了!你们快点过来!”
杂乱的脚步声纷纷传来,采瞳张开迷茫的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与墙壁,还有一系列医疗器材。季鸣大叫“医生”难道说…这里是医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躺在医院里呢?
经过白医师详细的检查,证实苏醒后的采瞳健康完全没有问题。
而在漫长的检查过程中,她一点一滴回想起昏
之前所发生的事,包括季鸣打算到英国与她被关在公寓里,心里酸涩
杂;但是对于昏
多久、为什么她会被困在公寓里,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当其他人都退出病房之后,采瞳瞅着心情已经恢复平静的季鸣,心中依然为他不知何时启程到英国而难过。
季鸣拿起调查报告书,直直地递给她。
“这是什么?”采瞳接过来,看到封面上“凌采瞳的童年记录”字样时,脸色一变。“开诚布公的时候到了,采瞳。”季鸣沉稳地说道。“我不要我们之间像在捉
藏,所以我们今天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谈开。”
采瞳用发颤的手指翻开第一页,瞄一眼后随即用力合上。“这些资料从哪里来的?你…都知道了?”
“这是季侬找征信社调查你的报告;你被困在公寓,其实不是意外,是季侬从这里找出磨折你的灵感,然后派人去做的。但是,也因为托她的福,我才了解你的成长过程,知道你为什么‘黑恨’。”季鸣咬牙切齿。采瞳当然该恨,黑暗代表她曾被锁在不见天
的储藏室里,直到被解救出来承受家破人亡的悲剧。
“你知道了?”采瞳撇开头,没去想季侬的心机,只觉得自己没脸见季鸣。“没想到…我最不想让你知道的往事,最后还是让你知道了。季鸣,你开始看不起我了对不对?”“不对!采瞳,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是感到抱歉。这么不堪的记忆,我以前居然一再
你告诉我。”季鸣激动不已。
采瞳幽幽一叹。“你不用抱歉,这不关你的事,好奇也不是你的错。”
“但伤害你就是我不对。”他无法轻易原谅自己。“你知道吗?我看过了调查报告后,最心痛的是你竟然那么害怕黑暗。当我去救你时,发现你就坐在门边,可是你却怕得连站起来、打开门、冲出去都办不到…”
季鸣只要一想到采瞳连这么点的勇气都没有,就强烈感受到她童年那个事件造成的伤害有多深;连带的,也明白季侬的诡计有多狠!
“其实,我那时不是怕,是哀莫大于心死;既然我什么都没有了,死一死岂不干脆?”“不,你不能这样想,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季鸣惶恐地把她纳入怀中。“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对:我曾把采毅的死拿出来做文章,对不起…”
“你知道采毅是怎么死的吗?”在季鸣怀中,采瞳已经不再那么害怕,因为有他的力量支持着她,但她仍自责。“他是在我面前被卡车撞死的,为了捡他的小皮球。如果我留心一点、手脚快一点,在卡车撞上采毅之前及时去救他,他就不会死,爸爸妈妈就不会闹出凶杀案,双双死亡。那些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根本不用说对不起!”
季鸣看着她泪眼婆娑地怨自己,心更疼。“采瞳,我不要你为采毅的死跟你的家庭悲剧怀有愧疚,那不是你的错!你要知道,要是当年你扑上去,也许你会赔上一条命。”“赔上一条命又如何?”采瞳凄然一笑。“起码不会生出
后的风风雨雨,也不会拖累你。如果你的人生没有我的话,一定会过得更好。”
季鸣震惊地瞪着她看。原来采瞳如此轻视自己的存在!他斩钉截铁宣誓似的说:“绝对不会更好!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当时死了,我就会失去命定的另一半,我的人生不会完整。我知道你舍不得采毅,但是你就舍得我孤老一生吗?”
“季鸣…”她被他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你舍得吗?”季鸣发了狂似的问她。
“你别这样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采瞳呜咽着。
“换做是我,我绝对舍不得!但是在出国前夕,我却叫你去嫁给别人。我真是个大傻瓜,我明明知道能给你幸福的人,就只有我而已,却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伤你的心!现在我后悔了,那句话不能算数,我也不去英国了。采瞳,从今天起,我们要厮守一辈子,再也不分离!”
不,这不是她原先打算的。采瞳悚眎不已。“你不怕再跟我在一起会难逃厄运吗?”“我不怕。”季鸣展现前所未有的笃定,让采瞳感到踏实。“我一定会陪伴你一生一世,你别想拿克死父母这套无稽的理由来拒绝我,那根本不是你的缘故。”
“季鸣…”
“过几天我会正式
离包家,像过去六年一样,去创造我们的人生。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其实我最向往爷爷
那一代,夫
同心、白手起家、一切从零开始?”
“你没提过…但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住着小房子、开着二
的汽车,你想清楚,为了我放弃这些,你不觉得委屈吗?”采瞳不要他将来后悔。
季鸣望着她着慌的神情,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鬓边。“我不是为了你放弃的,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平淡如水的生活我安之若素,我需要你来跟我分享这种幸福的日子。”“我…可以吗?”采瞳喃喃地问着自己。
“不许你怀疑自己,你当然可以!”季鸣霸道地强迫她有自信。
看着采瞳的粉脸上渐渐浮现娇羞与期待的红晕,他不
心一动,但想到自己差点失去她,又激动起来。“采瞳你记好,我不准你再不理我、不准你再逃开我、更不准你一个人躲起来伤心、害怕…”
在他的怀中被他感动得想流泪的采瞳,轻笑道:“什么都不准…那你准我什么?”“我准你嫁给我!”季鸣放开她,霸气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知道季鸣怕被拒绝的采瞳,感动地绽放一记眩目的微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给季鸣幸福,但她知道她爱季鸣,也辜负不了他的一片真情。“遵命!”
盼了六年、想了六年,就为了这一刻,等她心甘情愿地颔首!
季鸣的心底在歌唱,他再度拥住采瞳,难掩
在
中的澎湃喜悦。此刻言语嫌多余,淡淡的
光照进来,也不忍惊醒这一对情人,静静地将两人相倚偎的影子投映在雪白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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