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赖书文再想起这段往事时,已经到了他跟芳笛的定好的第十次之约。
他回到温泉小陛,内心百感
集,千言万语难以一次说尽。
因为他们果真履行了每一次约定。
每一年十一月一
,不论他们人在何地,赖书文与张芳笛一定都会回到这里来相聚。
而他每次都会想起台北之旅的冒险经过。
赖书文曾想忘记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但绝不忘记这件事,因为那是他仅有的纯真岁月。
现在的赖书文,绝不再是当初的傻小子了,他身形高大体格壮硕,哪怕是两个彪形大汉,就算十个也挡不住他。
但是当年的他并不想阻止芳笛,甚至可以说,他是故意让舒晴带走芳笛的。
现在回想年轻时疯狂的冲动,他认为芳笛的眼睛告诉他她想留下来。
结果怎么回家的,他都忘了,记得足足病了三天才醒来,他一直叫著芳笛的名字,叫了三天。
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他回家了,继续生活,继续上学,继续成为一个平凡的高中生。
芳笛家里
成一片,芳笛的父亲还亲自跑到家里来,然而官司还是打输了,舒晴赢得监护权,芳笛真的顺利地离开了小镇。
由于心里担心芳笛,赖书文曾经一个礼拜无法入眠,就是睡著了,半夜也会被芳笛的尖叫声惊醒,他实在不知如何度过那一年的,直到芳笛主动打电话给他。
第一次他激动得想号啕大哭一场,因为听见恩念已久的声音。
书文,我很好,妈妈也对我很好,我现在已经慢慢习惯她双面人的生活态度,我现在转到一所国中继续念书,你也要加油。
电话这边的大男孩声音已经哽咽了。
听到芳笛平安无事,书文仿佛灌入一股强大的再生勇气,他不再胡恩
想,从早到晚拚命读书,因为芳笛在努力,所以他一定要比她更努力才行。
那段日子里,他曾有过不下百次想冲动跑到台北去找她,但每次都勉强忍了下来,因为现在见面,徒增更多愁怅与感慨,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他更不愿成为她与舒睛之间的冲突点。
他只能把思念她的悲苦注入课本上,有朝一
,当他翅膀长成了,当他考上大学以后,他就能够大胆地追求她。
那年十一月一
,他们首度履行第一次约定,赖书文高三,张芳笛则考上了一所风评不错的高中。
***
赖书文提早一天来到小旅馆,景
依旧.连柜台后的欧巴桑都还记得他,令他更加期待芳笛的出现。
赖书文躺在
上不能入眠,千百个问题顿时萦绕脑海。
她还好吧…是否变了…她跟舒晴生活还好吗?她是否能适应新学校的教育方式?到了台北之后,她是不是快乐许多?有没有
到新朋友?是不是…还挂念著他?
他失去自信了,她会来吗?会不会来变成一个问号,他不脑葡定她是否还记得这次约会。
这一年,大半时间芳笛都在专心准备联考,书文不敢打扰她,偶尔打一通电话给她,也听得出电话里声音相当疲倦。
考上高中以后,舒晴曾带她到国外绕了一圈,等她回来以后又是繁忙的新学期开始,他们几乎难得碰上一面.令他的
怀热情顿时结冻成冰。
将近一个月她没有再联络,也许她已经忘记他…他不
问自己,如果这次她没有出现,是否也该忘了她?
天边的星星…他记得芳笛曾经形容过舒晴,然而她自己对他而言,是不是同样也一颗遥远天边的星星,只曾在他十六岁的梦里闪烁过一次?
书文努力想着她的样子,她那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稚气又顽皮的笑容,娇嗔怒视的表情,还有喂!喂!叫唤他名字的声音,她用力踩著脚踏车…,把他衣襟哭
…,他跌人沉旧的梦里。
徒然,急速敲门声惊醒了他的梦,他张眼一看,天色乍亮。
他百般不情愿爬起来,不过六点钟,这时候谁会来?谁会来…
冥冥中的喜兆让书文心跳
烈起来。
当他接触门把时片刻不动,心里想要如何
接突来的惊喜?时间很短,他却想了千百种方式,可是当他一鼓作气打开大门,只有心脏断成两半的唯一感觉。
芳笛站在门口。
是惊奇、讶异、如梦成真,以及无比无比的兴吩岂喜,赖书文的手几乎快将门把捏碎了,他瞪眼结舌、
脸通红地面对她,好半天失去说话的能力。
她,热情依旧,稚气、甜美、可人模样依旧,她和他同样期待,同样如梦成真,但笑靥却比他灿烂太多,她就象初
一般光华四
,令人眩目昏
…一时之间,书文惊喜过度变成了石膏像,幸好芳笛替他化解了魔咒。
她好高兴…芳笛奋兴地拉住他的手,书文也是,他既惊又喜,激动无比地拉住芳笛的小手,两人止不住排山倒海的重逢喜悦,像小孩子一样在小房间里又摇又跳,恨不得藉著奔跳动作,把体内多干的精力发
出来。
他们跳好久,笑好久,直到山崩地裂宇宙毁灭的情况下,他们才愿意停下来。
他好累,她好
,两张脸累得红透了,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笑着跟他说。
我还以为我一定比你早到,结果输给你了。
他也笑着要说。
因为我跟你想的一样,我想我一定要比你早到。
两人还是决定用大笑抒放心
。
这次芳笛笑声先停,她退一步看书文,他没穿制服,头发很短,穿著简单的便服,她不
皱紧眉头。
呵,你还是一样土…,喔不,更土了,不过…看起来老实可靠,我喜欢。
他脸红了一下,听到她说喜欢。
虽然他很久没见到她,但她还是一样没变,若真要说她改变的地方,可能是芳笛变得大胆一些,不过更欣赏她能够自然将心中的感觉说出来。
接著,她在他面前转一圈,身上的大裙子飞起来,他觉得眼都花了…我呢?你觉得我有没有变?
芳笛变了?
当时的赖书文只觉得有一点点变化,但绝想不出到底哪里产生变化。
而十年后的赖书文才能觉悟,芳田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大人。
现在虽已过了许多年,他仍能看到那一双
漾柔情的眼波…但是,十七岁的大男孩,只看见一个变得非常美丽的十五岁女孩。
芳笛美得令他心慌意
,美得令他神魂颠倒。
她化了点妆,或许就嘴上擦了一点口红,但那一点点的红,却把她原本就很娇
的
形描绘得更加芬芳,她将头秀发轻拢于耳后,故意突显她瓜子脸蛋的特色,她的皮肤更白了,长睫
更黑了,他感觉芳笛好像胖了一点,仔细观看才知道是衣服的设计展
她少有丰腴的一面。
当时她穿著一件鲜菊
紧身上衣,有意无意紧里著她成
浑圆的
脯,下半身被一条黑色圆裙
住,使她原本高挑的身材显得阿娜多姿,而且她特地挑了黑色丝袜将勾称的腿型表
无遗,使赖书文觉得她变得好时髦。
难怪她叫他老土了,他那过时的T恤还印上三年前买的年号。
你变得好漂亮。他衷心赞叹。
幸好她睫
上的俏皮之
未褪,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很轻浮。
故意特别打扮的,为了让你刮目相看。她巧笑道。
你确实做到了,我都不敢跟你站在一起了。
看他痴傻的样子,她笑起来。
放心,平常我穿得比你还邋遢,女孩子都是这样,只要有人看她,她就会特别的装模作样。
她自我解嘲的方式的确达到效果,使得赖书文一颗上上下下的心安定下来。
随即他想到一个问题接著一个又一个,连他都控制不了。
这么早,你怎么来的?你妈知道吗?她对你好吗?你们过得如伺?
对他这么多的问题,她以娇嗔戏
他。
喂,你一次问这么多,记都记不住了,叫我怎么回答!
他真相信了,立刻从当中选择他最关心的问题。
她对你好吗?
我把她打了一顿。她凶凶地说。
他吓一跳。
因为她叫人打你,所以我也要打她。
他急死了。
你何必这么做…
骗你的。她说。
他呆了。
她笑了,笑得很可爱。
我就是喜欢看你发傻的样子,真好玩。她收起笑容:谢谢你。
他又傻了,但她没有笑。
如果那时你把我拉走,也许我会恨我妈一辈子,但是跟她相处之后,我发觉我也要学习她坚强独立又有点忍残的性格,她告诉我女人要在大都会里出人头地,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较弱的样子,这点,我越来越相信。
虽然她很骄傲,也看得出认真在生活,但是他竟觉得有点沮丧…他没办法想到人的性格会变成怎样,现在他只能努力的念书,抓住离他最近的愿望。
我妈送我来的,她下午五点会来接我回去。她略显凝重地说。
他知道,时间很快又会让她消失。
明年你要考大学了,等你考完以后我再打电话给你,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痛痛快快玩一场。
我知道,我会加油的!这点,他可以大声说。
她坐在
边,两脚晃著,美丽的脸庞充
悲伤。
我们真的可以每年见一次面,到死都一样?
我可以。他大声说,坐到她身边。
如果我死掉了呢?我是说如果我比你早死.或者很早就死了,你会不会再跟其他人做约定?
不会。他大声说。
别那么回答,世事难预料,说不定等你结婚了就懒得理我了。
不会!他又很大声说。
她急忙捂住耳朵,因为他就坐在身边而已。
干嘛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问题?
知道!他差点又要大声了,不过音量减低下来。
我会等你…他说。
等我做什么?她俏皮地问他。
等你…
***
等你嫁给我!
赖书文真想大声叫出来…他是笨蛋、他是白痴,他为什么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一心想要抓住芳笛的愿望,却在那时候错过机会,徒留伤痕舆悔恨独自承受,现在的他只能用无声呐喊来宣
愤怒了。
人为什么非要经过一段惨淡经验才能觉醒?他好恨…那时候的他其实就是想与芳笛再立一个约,一份长久契约,不是一年一次之约,而是每天每
相伴相守之约…但是他没说出来。
年轻的他是一个愚笨的呆子,他张著口无法传达心里的讯息,更连脑袋里的思考功能也停止运转,他没有跟她说任何永久誓言,没能为她做什么…
现在,书文才了解她的情意,芳笛不就是一直在试探他吗?从少女的天真无
,以及成
大女孩的矜持娇嗔,她一直不断对他解下防卫武装,不断对他发动攻势,他却一点都不明白…他像个傻瓜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年少却不敢轻狂。
他只是想着她,幻想自己爱她多深,对她的回应甚至想都不敢想。他没把握,自怨自怜自甘堕落,毫无自信能抓住天边的星星,甚至连自己都讨厌起来,哪敢奢求妄想呢?他可真是个可怜的傻瓜呀…书文不由得苦笑。
真的就是这样,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想守住芳笛,只要看到她,守住她,她可能就变成他的了.他从没认真努力过什么。
还说要保护她呢,他连自己的一点心意都护不了。
他从没想过跟她结婚,结婚对年轻人来说太可怕了,它就像字典上常翻到的熟悉造词,陌生又遥远。
但大家知道,结婚是一句永久誓言,是男人女人彼此奉献感情的永久诗句。
他退却了。
十七岁的男孩子没有信立下永久的誓言…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书文每每想起就觉得不可思议。
太天真了…***
等你结了婚,我才会结婚。他大声告诉她。
芳笛张大眼睛,一脸错愕。
我说错了吗?
他紧张地问,一面担心地想,或许她不想结婚,她想抱独身主义?
她垂下眼皮,失望之情悄然升上。
你没说错,我只是有点失望。
为什么,他惊慌地说:我想看到你幸福啊!
我知道。她瞄他一眼。
接著芳笛促狭轻笑起来,她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们一起结婚呢?
这个假设令她奋兴,她开心地说:你娶了我,我嫁给你,那我们不就每天都会见面,那我们还要来这儿赴约吗?
结婚?
他涨红睑,从脸红到脚底。
他知道那是男女之间的长久誓言,他哪有胆子敢提呀,连假设都吓坏了。
她似乎也了解玩笑过头了,微红著脸急忙撇过睑。
我是说如果啦,又不是真的。
他
一口气,脑子急速运转起来。
我想,我还是要来,或者跟你一起来,也许那时候我们工作很忙,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轻松一下。
就像度
月?
他的脸又开始燥热起来,一意猛点头。
但是她变得沉重难过。
如果我结婚了,工作又很忙,然后决定跟你取消约定…那时候你还会来吗?她小声说:听好喔,我的意思就是不想跟你做朋友,我要跟你绝
,连记忆里都不想有你存在,那时候你还是会来吗?
会。他大声说。
声音困在小房间里产生的微弱回响,会…变得诡异。
她冷淡地忽视了那声音。
来这里做什么?她问他。
想念你。
他很激动:芳笛,我知道我的嘴很笨,许多感觉没有办法具体表达出来,但是我相信认识你一定会成为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如果真的变成每一年只能想念你一次,我心甘情愿。
她开心地笑起来。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他大声而笃定说。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大方释然。
我想要的答案你都给我了,谢谢你。
谢谢?
如果一声谢谢能换取她真心笑容,他不愿再追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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